团圆
 

 

湖南省长沙市明德中学  李昱璇


  我俩都沉默不语,我坐在板凳上,轻轻地、慢慢地择着空心菜。黄昏咬住了天,铺开一大片一大片的晚霞,金晖镀着路旁的树,几户人家升起了炊烟。老人弯着嘴角,厚实的手动作飞快。
  她停下动作,冲我嘿嘿一笑,夕阳披在她衣上,圆圆胖胖的脸上生起几条皱纹。“妹子诶”,她总是这么喊我,带着湘北一带特有的乡音,“学习有劲啵?还喜欢呷外婆的红薯条吗?”
  六七十岁的人了,搓着手,早已没有照片中年轻时的风韵,两根黑粗的辫子变成了黑白掺杂的齐耳发。我愣了愣,说:“外婆,你知道我最爱吃你做的红薯条了。”
  她嘿嘿地笑着,我同她拿着空心菜进了屋。
  好不容易回了趟乡下,故乡的一切还是没怎么变,除了后山的树更翠了,外婆的果园果子更香了,门前这条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更多了。邻居大姑常念起她是怎么抱着小时候的我到处玩,某家的大哥哥对着外婆比划我四五岁时的模样,隔着一个院子的老太爷仍健在,手里搓动着几个银球。
  我环顾这座房子,依旧是那块桌布,那扇门,那朱红色的楼梯扶手。厨房狭小的空间里站着好几个中年女人,她们说笑着,接过老人手中的食材,谈论着我从未听闻的故事。她们时而窃窃私语,时而放声大笑,四十岁的人,忽地红了脸,玩笑似的拍打另一个人的肩。老人被她们围在中间,不知说了什么,几个女人像是回到少年时代似的,笑了起来。我的母亲靠在掌勺的老人肩上,“阿娘,你最好了。”
  隔着一道玻璃门,我嗅到了厨房里姐妹间不一样的快乐,就像柔软的心上缓缓流淌一条静谧的河,甘甜的、尚有温度的水漫上来,漫上了我干涩的眼。
  不一会儿,丰盛的菜摆满了桌子,三四个小孩围在桌前,等着外婆落坐。一大桌子,满满当当十几个人围着,叙起往事,都笑着举起杯。
  小时候吃惯了外婆的饭菜,隔了这么久,断断续续地回味着,身体里真像是有什么在呼唤我,引得我回首。那仿佛是一股力,拉着我沉进去,心跳也莫名地加速了几拍,犹如跌进深深的湖水,往昔与外婆的回忆涌了上来,在湖底起着涟漪,湖面却不见一丝波纹。
  我贪婪地享受隔着一道时光之水的美食。灯光明灭中,老人随着几个女儿笑了起来,我也不明所以地笑了。
  这一刻的心思,大概全被深蓝天幕中那一轮皎月看透了吧。我走出房门,仰头望着那轮月,它不大,却很圆、很圆,一圈圈光晕下来,连旁边的云也披上了彩衣。
  地上的人儿啊,此刻都回到了心安之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