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夜的流浪
文/萧韧
就在离家出走回来的当天，康城决定再次离家出走。
更准确地说，康城的第二次出走，是被逼无奈的选择。因为他刚进校门，就迎来了父亲的一扫把。然后“啪”一声响，扫把棍断成了两截。但父亲仍不解气，拿着断了的扫把追着打，康城一路狂奔，直到跑进了农贸市场，才摆脱了“凶狠”的父亲，开始了第二次出走。
“野蛮人！”康城恨恨地想，“也不问问原因，上来就只知道打！”
离家出走
康城是一所农村中学初三的学生，学校为了升学率，对纪律抓得非常严，讲究令行禁止。那天课间操，因为上厕所，康城和另外3个同学迟到了一小会儿，然后他们4个人在全校师生的面前，被罚着做了10个俯卧撑。这对于青春期的男生而言，可是丢面子的大事！
“我再也受不了了！没完没了的月考，一大清早跑到学校还要挨罚！我们出走吧，不读了！”一个同学开始咆哮。没想到的是康城他们轰然响应，于是下午便旷课去了镇上。远远地看见有老师来找，他们又赶忙搭车逃去另一个小镇，晚上就寄宿在镇上的同学家。
当然，这次挨罚事件对于康城的离家出走，只是个导火索，其真实的原因，还要复杂一点。
上个暑假，除了帮忙做一点地里的事，康城就呆在家里，没有跨出家门一步。到了黄昏，康城家门口的那块小平地简直成了下了课的操场。做了一天作业或帮了一天农忙的同龄人在生龙活虎地追赶着，叫喊着，热闹非凡。康城不想听，去关窗户，父亲看到了，就会说：“你关什么窗户？你是不是听得很难受？也想出去玩？告诉你，这叫玩物丧志！”
康城的父亲虽然是农民，但对成语有特殊的爱好。小时候，康城很喜欢父亲给他讲成语典故，讲凿壁偷光、囊萤映雪、卧薪尝胆等等这些小红花式的成语。但现在不一样了，他最害怕父亲讲成语，因为跑出来的都是像好逸恶劳、玩物丧志一类，每一个都带有相当能量的炮弹，呼啸着落下来，能在任何时候把康城的好心情炸得片甲不留。
就在离家出走的前一天，康城和父亲吵了一大架。那天康城告诉父亲，他决定要考二中，因为相比起一中来说，分数线要低一些，而且朋友的哥哥告诉过他，二中的竞争压力没那么大，学习起来不会太压抑，追赶起来也轻松些。
但父亲不同意，听了康城的话，巴掌立即扬了起来。
谁知道这次康城没有让开，反而把脸凑了上去。他早就烦死了向着第一名无休止冲刺的生活。
那一天，康城等了半天，父亲的大手并没有落到他的脸上，反而越来越颤栗，简直成了秋风中的树叶了。父亲指着儿子的鼻子说：“我看你就不是个读书的料，你不想读书也就不要吃饭！”
没想到康城果真没吃饭，第二天赌气去上学。于是，就有了那一次离家出走。
至于怎么第二天就回来了，那是因为晚上上QQ发现，班主任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了言，不怪他们了，回来好好读书吧。康城想想，也觉得父亲只是望子成龙迫切了些，于是4人就一起回了学校。
没想到父亲的一扫把，却把康城一人打上了独自出走的路。
“我要自由”
躲过了父亲的“搜索”，康城决定这次要走得远远的，他关掉手机，搭上了去县里的班车。
“解脱了。真好。”
这是他踏上县城陌生土地时说的第一句话。这里的一切都要比那个山洼洼里的小镇好看太多，连天空都五光十色。
康城伸出手掌，想兜住霓虹，可是这里的光线比家门口的要亮得多。他的眼睛有点被灼痛的感觉，从来没有过的，内心好像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。但很快这种感觉便被来来往往的人流以及尖锐的车子鸣笛声湮没。
开机。康城在QQ上更新了自己的个性签名——在这里，我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。然后关机，开始流浪。
康城游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，很放肆地一边走一边跟着MP3唱歌，一遍又一遍。周围的人好像都把康城当成疯子了。“也好，众人皆醉我独醒。我要自由，这有什么错！”康城恨恨地想。
累了。康城坐在路边，看着过往的行人，最后，懵懵懂懂地跟着周围的人挤上一辆公交车。百般无聊地看着城市里与他无关的风景，他突然想起家里没做完的农活……
“醒醒啊。”有人使劲摇他。康城一下子睁开眼，是司机大叔。他说：“小子，都终点站了，还睡呢？赶快回家吧。”终点站？康城抬眼一看，车里只剩下司机，售票员，还有自己。车窗外，漆黑一片。康城有点不好意思，慌慌张张地下了车。
家的重量
他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。随便找了个小旅馆，康城把自己狠狠塞进了被窝里。这时候他却睡不着了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，吵得他合不上眼。
更为重要的是，因为两次出走都是临时决定，他没钱了。或许只有当骄傲的自己被手中仅剩几枚硬币击败的时候，关于独自流浪和旅行的幻想才会破灭，“家”才在心中有了重量。
登上QQ，表弟的留言铺天盖地而来。“哥你去哪里了？姑妈在街上都找了一天了，找遍了我们平时爱去的地方；姑父也在汽车站守了一天，挨个向司机打听……”表弟说，整整一天，所有的亲戚都在寻找康城。
康城期待了许久的报复快感没有到来，扑面而来的反而是深深的罪恶感：我就是这样折腾自己的家人、朋友，来满足自己的任性吗？真是可耻！
那一刻，康城觉得自己好像某个地方变得不一样了。他忍不住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，想给家里打个电话。可是，一下子蹦出20多条短信，全是妈妈的。
11：52——你又出走了？你疯了！你就不怕你爸打死你？
17：06——再不回来，就别再回来了！
20：30——快回来吧。你别吓妈妈啊！
02：27，短信来自父亲，不逼着你考一中了，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……你回来好不好……
突然之间，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彻底瘪了下去，16岁的男子汉，泪湿衣襟。康城突然意识到，他给最爱自己的人造成了怎样的担忧和伤害。
看看时间，已经5点59分。他按键，发送信息，说：爸，对不起，我这就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