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少不忌伤
文/任凭
天色将晚时分,向樱总会出现在湖南省长沙同升湖国际实验学校的跑道上。身体前倾,双臂有节奏地甩动,前脚掌落地、弹起,轻盈得像飞。一圈、两圈、三圈——向樱跑得气喘吁吁,汗珠子沾湿了脸庞、后背、大腿。
但她不理会,只是跑,直到眼里没有了跑道,世界只剩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。“哗”地一下,身体终于冲出了疲乏的极限,云一样轻灵起来,像脱缰的马。她这才放慢节奏,大口大口地喘……
转学过来后,向樱就发现班上气氛不对,数学老师的提问总像挖陷阱,物理老师的眼睛跟枪管似的,冷不丁地,向樱就如临大敌。一天熬下来,她常常虚脱。向樱以前在上海读书,教材不一样,进度也不一样,学习曾是她的骄傲,但现在,她只能适应。
燕子不同。长沙本地人,活波开朗,松鼠尾巴样的大辫子在脑后欢快地跳跃,她比明星还明艳。而且燕子并不是虚有其表,月考的时候,她把数、理、化都考到了全年级第一。
向樱坐在燕子右后第五排,她的目光会情不自禁地落在燕子身上。她清楚自己与燕子之间的距离,不过向樱不怕距离,因为她爱跑。从小到大,她从田埂跑上大坝,从海滩跑上马路——距离让她兴奋,甚至迷恋。
“长沙市中学生演讲比赛二等奖”是向樱的意外收获。获奖消息发表在了校刊上,同学们也纷纷抬眼看她,好像她之前是隐身人。
课外活动时,燕子一把拽住了她:“学校将选拔一批作文尖子去参加全市高中生作文竞赛,机会难得哦。怎么样?”
“可是我不会写竞赛作文。”
“嗨,别谦虚了,你只要把演讲里爸爸那段故事写出来,绝对就能得奖!” 燕子一甩松鼠尾巴,算是替她做了主。
学习的压力已使向樱喘不过气来,可是一想到这是燕子的邀约,她就难以拒绝。孤单的她,是如此渴望朋友,何况是如此优秀的燕子。
竞赛那天,向樱洋洋洒洒,一气呵成。出乎意料,光荣榜上,向樱的名字列于一等奖第一位,可找遍榜单,也没有燕子的名字。
得奖过后,向樱一如既往地继续长跑。那晚她回班的时候,教学楼还没开灯,教室里乱成一锅粥。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尖叫:“怎么会呢,用谎言来编织作文参赛,这不是作弊吗!”向樱心里一冷,忍不住缩住脚步。
“啊!有这样的人,为了写作文不惜诅咒自己的父亲!”同学们义愤填膺。
向樱抱住胳膊,两肋涨得满满的。她扭头朝操场冲过去,撒开腿像逃命。一圈,两圈——向樱一口气把夜跑到浓黑,跑得路灯都亮了,这才像只气球,轻飘飘空荡荡地吊在高低杠上。
燕子确实打听过她爸爸妈妈的情况。原以为是对自己孤身在外的关心,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在调查自己,更没想到她会和同学一起这样抹黑自己。
向樱写的是菲菲的故事。菲菲是她发小,初二那年不幸失去了父亲,之后转学,再无音信。菲菲是向樱最大的心结:写一遍,心里才会松动一些。
懒得解释,向樱本能地把自己藏起来。只有长跑依旧。跑道上的她目标明确,就像冲出了极限。夜色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,啪嗒啪嗒,像段明快昂扬的音乐。这段乐曲没有了虚无飘渺的幻想,不再准备依赖和投靠。
向樱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。
变得开朗自信的向樱。 摄影/陈暑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