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成熟的季节
文/黄帝子

    谷秧子上小学四年级了,是少先队的中队长。
    在谷秧子家的后山上,原本有一座破旧的寺院,寺院半山坪里散落着十几棵野山楂树,传说是当初立寺的老僧栽下的。因为山楂树浓荫蔽日,半山坪可供游乐嬉戏,房子又现成,所以这寺院在谷秧子未出生时就改作了小学校,这方土地也就成了钟声、鸟声、人声交响的世界。再经琉璃筒瓦、牡丹花墙、白石天井、月亮门以及老槐、老榆、老柳、老桂树的点缀,更是浑然成趣。禅房花木,曲径通幽,别具一种园林风光。
    这寺院大气,它就东朝西,背靠着一堵百米高的红土崖,那是芙蓉岭的支脉,几棵云松和苍柏立在极顶,对它你只能仰望,而雄鹰却在俯瞰。
    每临夏末秋初,雷雨过后,山下人家不约而同大开门户,小伙伴们迫不及待地边跑边咋呼:“捡山楂去呀!捡山楂去呀!”小小的野山楂赤橙黄绿青蓝紫,什么颜色都能寻见,如同小姑娘颈项上的佩珠,也酷似超市里卖的糖豆。
    干吗要捡呢?捡一粒弓一回腰。其实野山楂没什么肉,只一层粉粉的皮子裹着硬梆梆的骨核,不像橄榄能细嚼,也不如葡萄有吃头。唯有小心地用门牙剥离皮子,顶在舌尖上,才感到丝丝清甜,带点涩。
    只有淘气包牛小牛知道,这野山楂有些异常之处。某天去山顶的路上,他拾得几枚野山楂,放在嘴里吃净了皮,却还舍不得吐掉,于是“咯嘣”一下咬碎骨核,那油腻腻的果仁,口感与核桃无二。说来奇怪,明明是上山的路,他却脚底生风,越走越轻快,好似换了个身板,与平日那气喘吁吁的样儿截然不同。
    牛小牛思来想去,身轻如燕的奥秘难道来自这野山楂?他立刻去寻谷秧子,好巧,谷秧子正和几个小调皮一起,在山楂树下忙活呢。这些山楂树高大,枝丫凌空四射,就连“上树大王”毛石头也奈何不得,只能跟大伙一起俯首哈腰地捡山楂;急性子李刚强,山楂还沾着黄泥草屑,他看也不看,边捡就边往口里塞;谷秧子忍住打转转的口水,准备集一捧带回家,过过清水慢慢消受。
    牛小牛与谷秧子最要好,就悄悄把她拉到一边,说了说野山楂果核的奇异。谁知这牛小牛天生大嗓门,说悄悄话也像带着喇叭,边上的耳朵全听见了。大伙儿不信,都挑了几粒野山楂往嘴里一塞,急急咬碎,猛嚼果仁,然后往山上蹦。不成想,果然如牛小牛所说,他们个个爬起山来面不改色,仿佛习得轻功一般。 
    大人们瞧不上的野山楂成了宝贝,这可不得了!谷秧子心细,欣喜之余不忘叮嘱那几个调皮鬼守住秘密,这事儿太稀奇,还得好好琢磨琢磨。
    次日,牛小牛清晨就爬起来跑步。虽然仍觉神清气爽,但他发现,山楂果仁的作用已经退却。看来,果仁虽有强身健体的功效,但效果不能维持太长时间。
    牛小牛又去找谷秧子,一同去半山坪看山楂树,还未走到寺庙门口,便听得一阵嘈杂。两人紧走几步,远远看见树下已来了十几个人。一个喜欢用弹弓打鸟的混小子,不肯耐性搜求,而是凭借蛮力,扛来长梯爬上树去,骑着较粗的一根枝丫,悬在上头,疯子一样摇晃,下面的人呢,则没命似的抢。还有贪心不足的大人,上树加以斧钺,大块大块卸下来,青的紫的褐的灰的果子滚落半坪。
    谷秧子不去抢,满眼的迷惑。牛小牛恨恨地盯着寒光闪闪的利刃,想来是哪个长舌的到处去广播了,引来这些人抢的抢,砍的砍。
    也就过了一会儿工夫,山楂都被抢完了,人也散了。树上树枝的断口触目惊心,地下更是一片狼藉。谷秧子捂脸蹲在地上,牛小牛走过来说:“秧子,不要难过,树会长好的,明年还会结果的。”
    牛小牛离开了半山坪,谷秧子没走。秋叶一片片落下来,深秋季节到了,谷秧子的心里也飘起了落叶。
    过了片刻,从山楂树后边的禅房那儿走出一位穿灰布衣的老僧,向谷秧子走来。
  “你不要难过,树会长好的,明年还会结果的。”谷秧子低垂着头,把牛小牛的话对老僧说了一遍。
    老僧提起衣角,缓缓坐下,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。
  “都怪我们,发现了山楂的效果,才会招来这些人……”过了好半天,谷秧子自责地说。
    老僧点点头:“这树啊,每天听得暮鼓晨钟,自然有些灵性。但凡有灵性的东西就有心,只是啊,这次它恐怕伤了心了。”
    “伤心?”谷秧子没明白,“树伤心了会怎样呢?”
    老僧摇摇头,站起身,又往禅房去了,一会就不见了踪影。
    好长一段时间,谷秧子和牛小牛都不再提起山楂树,那是心中的一个结。只是有一天,两人路过禅房时,谷秧子想到了那老僧,情不自禁地往里边张望了一下。牛小牛疑惑,谷秧子便解释了两句。
    “僧人?这里早几年就没有僧人了。就连早上敲钟,都是看门的大爷代劳,哪里还有僧人啊?”牛小牛去摸谷秧子的额头,怀疑她发了高烧。谷秧子自己,也开始怀疑那一幕是事实还是梦境。
    来年,野山楂树又渐渐繁茂,可是到了该结果的时候,却一粒果子也没有。
    “我明白了,树伤了心了。野山楂,不会再有了……”谷秧子喃喃地对牛小牛说。